林錚還是命大的, 倒下的時候正巧卡在巖縫裏，腦袋沒有砸到尖銳的石頭，也沒有滾到海裏, 雖然受傷, 卻也及時被救援人員放進救護車拖走了。

然而讓他比較郁悶的是，隔天, 就有當地新聞報道了這次事故，言明了是某個富二代在海邊飆車引起的交通事故問題。

他看到的時候這條新聞關註度已經很高了, 他家裏倒是想運作, 奈何太多人關註, 刪了反而顯眼，底下留評論的說的非常毒辣，他倒是想解釋幾句, 但其實並沒有人想聽。

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的錯，就算路上沒人，飆車這種事也是十分恐怖的行為，要不是車子一直開著自動閃避功能, 昨晚上那卡車車頭可不會就這麽點輕傷。

想到這裏，他一陣後怕，既怕手上沾染鮮血, 又怕牢獄之災，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他雖然一直是個紈絝，卻從來沒經歷過這麽嚴重的事情。

如果不是對方沒事, 而他受傷又太重，現在他就該在督局接受問話而不是在醫院，家裏賠了不少錢不說，駕照也被扣了，連往來的小護士都對他沒什麽好臉色，知道理虧的他也只能夾著尾巴關掉評論界面，躺在床上看著自己受傷的手腳發呆。

紗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被裹成木乃伊似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喲，還活著呢。”紗虞坐到他床邊椅子上，看向他的手腕，“這麽快就用上了，真是沒想到。”

聽她語氣森森冷冷，還帶著嘲諷，林錚縮了縮脖子，也沒敢反駁，“紗紗姐，你，你來啦。”

紗虞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此時的慘狀，“就是想來看看，連累我差點被雷劈的人現在過得怎麽樣，看你這樣，我也就放心了，見過尋死的，沒見過這麽尋死還要帶上別人的，也是大開眼界。”

林錚被她埋汰地頭都擡不起來，其實想問她手鏈的問題，偏偏護士進來給他換吊瓶，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只能尷尬地撥弄病房裏的遙控器。

這時，投影裏的一堆新聞界面跳出來一條十分醒目的標題。

【富二代美女司機午夜飆車 遇卡車壯漢險香消玉殞】

“臥槽這什麽鬼？！”被惹人遐想的標題吸引進去，看見那輛熟悉的跑車照片，林錚下意識就罵出了聲。

他以為剛剛那種已經夠憋屈的了，結果現在才發現，還有更離譜的。

撰寫這個新聞的是個小平臺新聞編輯，他在滿網絡找新聞的時候看見了關於林錚的報道，原來那條新聞本來只是聲討富二代不遵紀守法，結果有人在下面發了個大笑的表情，抖機靈道，【該不會又是個女司機吧。】

編輯瞬間找到了靈感，偷換概念，把故事主角改吧改吧，配上幾張似是而非的美女背影圖片就發了出去，可憐的身高一米八的林錚在報道裏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開著豪車的美女。

豪車+美女，再加上一個聳動的標題，無數香.艷畫面被觸發，一時間，這則新聞引來猥瑣男關註無數，各種雞血各種轉發，還不忘進行居高臨下的批判，點擊量把原始版本甩出了一條街。

不同於莫名變性的林錚的郁悶，看到新聞熱度被推上了小高峰，今天負責圍脖號的編輯瞅著後臺的點讚評論數量樂開了花。

他想了想，決定再開幾個小號加把火，讓這件事情多一點爭議度。

於是，很快，有人在下面開始刷起了：#讓女人滾下駕駛座，#加大女性考核力度，#禁止女性參與駕駛相關行業，#馬路殺手是否該有駕駛權。

這些詞條伴隨20年前開始的新聞播道一直深入人心，在那個女人剛剛走出家門，出現在職場的時代，女性駕駛員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其稀罕程度不亞於第一個換下裙子穿褲子的女人。

於是只要出現女性駕車事故，媒體就會大肆渲染，使用濃墨重彩的描述吸引眼球。

最高峰的時間段裏，光和女司機掛鉤的詞條就上千萬，而作為車禍大頭的男司機詞條卻完全無人問津，於是後來所有人都養成了習慣，只要看到車禍，就一定是女司機幹的，雖然會有很多女性極力抗議，但卻奈何不了說這些的人，編輯也是看中了這點，才在這新聞下故意引戰。

“有病啊！我要告他造謠！我什麽時候變成女的了？”林錚越看越氣，一時間竟然忘了紗虞在他身邊。

紗虞正好奇地研究他的點滴構造，看他滿臉郁悶，回頭往屏幕那邊看了眼，不由奇怪，“你怎麽變成了個女人？這輛車不是你的嗎？”

林錚抱怨道，“所以我也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變性了，這群人真是不要臉，凈胡說八道。”

雖然他也一直覺得女人開車懸得很，但他自己出了事情卻被寫成女人，這點就讓他很不爽了。

林錚想了想，還是打電話給他媽說了這件事，結果那邊卻安慰他，“沒關系，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聯想到你身上來了。”要不然繼續深扒出他的身家背景，他們的老對頭在網絡上一鼓動施壓，本來只是飆車擦碰，已經被正常流程處理過的林錚，很可能被拿來當靶子從重懲處，而且說不定他的信息被人肉出來，以後就別想有安穩日子過了。

但這種幸運，林錚真是完全不想要，“這不是自宮嗎，老子才不幹，誰他娘的是女司機？！這年頭的新聞從業人員操守都被狗吃了？”

“我要起訴他傳播謠言，誹謗！”

林母正訓斥他不知輕重，紗虞戳了戳光屏，發現信息刷新了，“已經有人起訴了。”

“哎？”林錚一懵，也湊上去看，發現是一個掛著平權組織的賬號轉發了這條信息，並且圈了律師團提出關於性別歧視的控告，引來無數圍觀群眾。

王冠之重：【博主沒看過新的網絡信息管理法？什麽年代了還刷女司機，還活在舊時代呢？為了流量真的是臉都不要了，已投訴。】

心靜如海嘯：【坐等博主刪帖道歉，哇塞，現在都幾萬條轉發了，賠個幾十萬起碼的吧，支持反歧視。】

看著下面大量湧入的罵聲，平臺編輯非但沒有刪除的意思，反而更加興奮，沒有爭議就沒有流量，大不了就被罵兩句嘛，他們還能順著網絡信號爬過來不成。

這時，一個刺眼的評論出現，用的還是血紅的字，讓他臉色一變。

林中鳥：【這是赤.裸裸的謀殺！為了圖點擊量，給大眾灌輸女性開車天然劣勢論，提高女性車禍率對你有好處嗎？寫這種東西，以後死在女人的車輪下也是因果報應！】

下面有叫好的，也有人抱怨，【哇靠樓上的戾氣要不要這麽重，不過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毛毛的，回頭得多跟女兒說說，女孩子開車才穩呢，不能讓她從小被這種東西影響。】

路過清風：【其實也不算說錯啦，你們看2028教育改革了以後，最近幾年高考分數理科高分段男女比例和以前的差別，這種心理暗示還是很可怕的。】

不同於旁人的悠閑討論，看到那條近乎詛咒的消息的瞬間，剛剛還洋洋得意的編輯只覺得後背一涼。

人嘛，總是怕死的，他咬了咬牙，暗罵了一句臟話，在下面回覆道，【我可沒有這麽大臉，還能左右車禍率，這個詛咒你自己留著吧。】

其實他自己也是有點心虛的，因為有人貼過一組數據，在上面可以直觀地看到，在經歷過“女司機”熱潮後，就跟以前無數從小被洗腦應該乖巧順從，理科絕對不可能勝過男孩的女孩一樣，很多新生一代的女司機，打心眼裏覺得自己開車非常差勁，就算去開，也會莫名出現各種差錯，在這樣的情況下，女性車禍率日益提升，一度由以前男性的百分之二十提升到了並駕齊驅。

但作為這種情況的見證者和締造者之一，這個平臺編輯並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畢竟，他又沒有拿刀逼著她們犯錯，再說，就算以前不是，現在女人開車不行也已經是大眾常識了。

是的，隨著事故率的提升，那些#女人滾出駕駛座的詞條像是滾雪球一樣變得更加泛濫，幾乎成了真理。

甚至曾有一度，駕駛行業招工單位真的出現了拒絕女性員工招收的情況，被國外某些社會學家戲稱為［x國女司機末日］。

這並不是一個讓人自豪的歷史關鍵詞，但誰讓那個社會學家所在的地方早些年法律化了反歧視，沒人敢拿這種詞放到臺面上說，此時自然可以坐山吃瓜，大哥笑二哥。

虧得那時候已經有點反抗意識的女人也不傻，從一開始就以各種渠道進行批判反駁，還堅持往各個新聞媒體管理機構發出質疑：新聞裏這麽多關鍵詞都會被和諧，為什麽“女司機”這種涉及嚴重性別歧視的卻一直沒有？

經歷過漫長的抗爭和女性社會參與度的提高，x國前幾年終於姍姍來遲地出臺了這種針對新聞歧視性話語的法律，只不過除了一直為此抗議的人群喜大普奔，其他區域並沒有得到很大關註，所以這個無知的編輯才會這麽狗膽包天，把這條涉及違法詞匯的標題掛出來。

此時正經被起訴，他還是有點慌的。

尤其在查了相關條例，發現對方所說的並非危言聳聽後。

他焦慮地站起身轉了轉，老板看他神色不對，“怎麽了？”

他哪敢讓老板知道自己闖了禍，連忙搖頭，“沒事沒事，坐久了有點不舒服。”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休息下，養足精神，一會還有更重要的活要交給你。”

編輯連連點頭稱是，目送著笑瞇瞇的老板離開後，才呼出一口氣，重新坐回了工作桌邊，皺著眉看自己剛剛發的新聞，遲疑許久後，看著那封律師函，還有自己往上竄了一個等階，現在又在迅速縮水的粉絲數量，終於下定了決心，按了“刪除”。

剛剛正爭論得熱火朝天的人突然發現帖子不見了，還有些懵逼，以為是平臺自己刪除的，等到看到他的澄清聲明，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頭一次發現網絡管理法的用處，小姐姐們幹得漂亮！】

【真是有病，不過就是提了一個女司機而已，至於這麽上綱上線嗎？好好的一個新聞帖子，大家看個熱鬧就算了，鬧到法庭上還逼人家刪帖道歉，真是有毛病，心疼博主。】

編輯雖然剛剛發了澄清聲明，字裏行間卻完全沒有道歉的意思，畢竟他並不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了，見到這消息，還偷偷在下面發了回覆，【沒辦法，和女人講理，你懂的#大笑。】

伴隨著這條回覆被發現，下面又是一波新的掐架。

紗虞皺眉，“這人真討厭。”

看著各種“女人怎樣怎樣”的地圖炮評論，身為一條雌性人魚，她也莫名覺得有些不開心了，尤其看到下面的人列舉的那些事例，她才知道二十年前的女人居然活的這麽艱難，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去那個時代。

而且這次明明是男人犯的錯，關女人什麽事？

“凡人好生奇怪，為什麽要拿著性別做筏子摧折女孩兒，多一些有用的人才，少一些事故不好嗎？偏偏要折騰這些幺蛾子，也不怕損了陰德。”

按理來說，人類最基礎的積德就是為族群發展作出正面效用，如果傷害了族群利益，那做出這種事情的推動者必然會受到反噬，就像那個紅色字的人說的，長走於河邊之人，終有一日大浪卷身。

就像林錚，他如今的慘狀，也當得上活該二字了。

身為修士，她本身對因果循環就很敏感，如今看見這種情況，不免疑惑。

她想了想，發現自己的確不太開心，便總結道，“既然落到我面前，又讓我瞧不順眼了，那天道這因果報應，大約就是想讓我來實現了，那便給你點顏色瞧瞧吧，不用謝。”

她嘴裏不知念了什麽，隨手往林錚手裏的通訊器上一按，一道衰符就要丟過去。

“姐姐姐姐，你先等等，你這是在幹什麽？”林錚見她的動作，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阻止，“你討厭這個人，打我的通訊器也沒有用啊。”

紗虞被阻止，捏住手裏的符文有些不滿，不過一想也是，對方又沒有轉發自己什麽東西，能不能順利的通過林錚通訊器這個媒介到達對方的真實位置還是問題。

萬一操作失誤，把這玩意留在了林錚通訊器裏...

看了眼全身纏滿繃帶，已經很慘烈的奶茶小弟，看在他過往對自己還算盡心的份上，紗虞決定還是放過他的小命，找人查查那個人的ip，直接快遞送他符好了。

想來，碰觸過了衰符以後，這個心術不正的凡人，定然能將生活過得非常美好。

見她終於收回手，垂頭似乎在盤算什麽，林錚咽了咽口水，往門外看了看，確認沒人後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那個，紗紗姐啊，你之前送我的那個手鏈，說是會保護我的那個玉珠，哪裏來的啊？”

這個問題在他心裏徘徊很久了，卻一直不敢問出來，畢竟實在是太超現實了，他們都以為自己是大火發生之前就出來了，其實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火大了以後才從裏面僥幸逃脫的。

紗虞一臉［你為什麽會問這麽蠢的問題］的表情，回答道，“你覺得呢？”

“咕咚，”林錚下意識咽了口口水，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哈，那時候，我看見自己身邊，有...有一圈光！後來是被火燒著燒著沒有了，而且比較巧合的是，你送我的珠子也一起碎了，當然，我知道這麽說似乎是有點牽強...”

其實，說是玉珠也不盡然，紗虞送他的，更像是一個長方形的玉板，只不過比較小，只有小指寬度，像是成厚片的年糕，中間紋著一個繁覆的花紋，兩側還有用來系帶子的玉扣，簡潔又美觀。

林錚本來也有戴手鏈的習慣，見到女神送他的這個東西，一時想不到別的地方放，就改吧改吧加了個黑色油繩系到了手上。

之所以聯想到這個玉扣，是因為他出來之後，發現他自己身上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但那個玉扣卻已經發黑龜裂了，想到那些玉能替人擋災的傳言，他免不了想到女神當時送他玉扣時說的話。

“貼身帶上，對你有好處。”

聽林錚這麽問，紗虞倒沒有直接表態，而是拍寵物一樣拍拍他的頭，“奶茶的酬謝。”

林錚哎喲一聲，抱頭躲開，“腦震蕩，別拍，都已經腦震蕩了…”

他好不容易躲開魔爪，思前想後，突然發現自己的命是真的不值錢，不敢置信地咽口了口水，眼巴巴盯著紗虞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懷疑狗生的小狗。

“我，我的命是用奶茶換回來的？”

“嗯，也就值這麽多了。”

林錚：“...”紮心了。

要不是他現在全身纏滿了繃帶，一動就疼的難受，肯定會撲上來一把抱住紗虞的大腿哭喊“怎麽這樣”。

“嗚哇，你..不，您你那邊還有嗎？我能不能再買一個？高價收，絕對不讓你吃虧！要不然我把你這輩子的奶茶都承包了！”

紗虞挑眉，之前給林錚那個護身符，只是因為不想要欠對方恩惠，想要把因果撇清而順手給出的，本來只是看他血光之災生出些惻隱，卻沒想到反而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好在林錚經歷這次事情後，周身晦氣已消，靈臺還算清正，以後應該會行正道，還有往好的地方發展的趨勢，付出代價足夠倒也不是不可以再給他一個，大不了，再加一個行惡事就會觸發的禁制。

她想了想，說，“那你能不能幫我找些玉石過來，要雕得特別好看的那種，現在大多玉石都無法刻畫我的符文，那種玉本身有靈氣，被匠人的心血激發，可以為我所用。”

“好好好，你要多少？”

紗虞歪頭想了想，“這樣吧，你幫我找十塊來，我就幫你做一塊。

“好！那我能給家裏人求兩個嗎？”

紗虞搖搖頭，“不可，你知道已經是破例。”

給他們兩個？開玩笑，魚的心眼可不大。

林錚得到否定的答案，顯然有些失望，卻也理解的沒有再多說。

看他已經沒什麽事，紗虞便準備離開了，走之前突然想到了什麽，又繞了回來，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林錚只覺得自己身上那些隱隱作痛的地方突然像是被什麽暖流沖過一遍一樣舒服，不由閉上了眼睛，一直到紗虞把手拿開，他才特別興奮地問道，“哎，難道你把我治好了？！謝謝你，女神大人，簡直愛死你了，

他還沒開心多久，一動彈，一股鉆心的痛又傳了過來，甚至比剛才還強烈數倍，讓他嗷嗷慘叫著倒下。

紗虞回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可別做夢了，只是剛剛你體內已有一道瘀血流向肺部，再過個半天，你便要喘不上氣了。”

林錚：“！！！”活著也太不容易了吧。

紗虞見他一副後怕的樣子，繼續道，“其他的那些傷我是不會給你治的，都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孽，我替你擋了一次死劫，天道已然不容，再幫你擋下病痛，我怕不是要被雷劈，你終究…

是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些代價才行。”

林錚被嚇出一身冷汗，抖著聲音說道，“不...不是吧，要不要這麽恐怖？？

紗虞攤手，“那要不然？閻王要你三更死，我卻留你到了五更，雖然你這次劫數算是過了，不過小命來之不易，且用且珍惜。”

紗虞說完這話，再不想看他一眼，轉身毫不留戀的走了，只留下林錚一個人癱在病房裏面瑟瑟發抖，想著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錚錚？”這時，被關上的門再次被打開，他母親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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